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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5/6/25 17:28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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川江水长流

陶灵

河水盛入了洗礼盆

水就更圣洁

——白朗宁夫人

1

我家住在城墙边的一个巷子里,在西头,往东走一百多米可到热闹的大街上。街口有个篾笆折搭建的卖自来水棚子,附近几条街居民吃水都来这儿挑。卖水的龙老头不知得的什么病,也不知什么时候得的,说话不利索,双手整天不停地颤抖。买水的人背地里都喊他“抖抖风”。但他手抖,并不影响卖水时开龙头。

自来水管里经常放出一种白水,大家认为是水厂把漂白粉放多了的原故,怕吃了对身体不好。龙老头就用抖手,在墙壁上写下一行看不出抖痕的粉笔字:白水是汽水,因压力大而产生。这绝对是原话,我只加了标点,几十年来一直印在我脑子里。

2

川江沿岸城镇依山而建,坡度大,地下水流走了,城里少水井。家乡县志记载,年至年,云阳县城只有四个自来水卖水点,绝大多数人家吃水用水去江里挑。自古如此。一千多年前,诗人杜甫就曾感叹:“云安沽水奴仆悲。”大意是云安(云阳旧称)挑水卖的奴仆很辛苦。

到江里挑水,回走的路全是陡坡长梯。冬春季水枯,江边露出很宽的沙滩或乱石堆,挑水的路更长,又难行。民国时期,重庆城沿江码头一带有很多“水桶栈房”,住着邻近农村来的一两万名苦力,挑水为生,供养家人。巫山县有个姓黄的穷人,民国初年逃荒到下游相邻的湖北巴东,衣食无着落,只好在县城里挑水卖,一挑就是三代人。

江边挑水有专门的码头,称水码头。临近水码头和入城必经的那些街巷,长年地面湿漉漉的,得名“水巷子”。川江沿岸城镇挑水为生的人多,成为一个独立的行当,并建起行业公会,自治自律自保。

江边挑水行当看似普通平凡,但生活在平原水乡的国画大师徐悲鸿却惊讶、感慨,他抗战期间来重庆避难时,以苦力在江边挑水景象为题,创作了国画《巴人汲水图》。七十二年后,画作被卖出一亿七千多万元。

年少时,父亲常对我唠叨一句话:“人不灵醒死吃亏,红白喜事寡挑水。”以前做红白喜事的人家办席,要专门雇人挑水,一般都是找那些木讷的力气人。父亲说,不好好读书,今后只有挑水的份儿。

3

过去川江桡胡子喜吃“合渣”,也叫菜豆腐、连渣闹儿。把泡胀的黄豆磨浆后,连汁带渣加青菜叶煮食,好吃,经济又实惠。川江码头的小饭馆则卖“豆花儿”,比合渣精细,高一个档次。磨出的豆浆去渣,加热后点卤水凝固而成,洁白如雪,吃起细嫩绵扎,蘸红油辣椒调料,是经典和绝配的下饭菜。至今,川江一带很多大小饭馆拿它做招牌——某某豆花饭。

小饭馆的豆花儿一直用原汁窖水泡起,食客随来随舀,称之“活水豆花儿”。不然“醒”了,不好吃。醒,土话,川江人都懂,大概意思是凝固的豆花散开而变了口味。原汁窖水,指豆浆点卤后分离出的汤汁。

有一次我去木洞镇新修的河街游玩,见江边餐馆都写着“河水豆花”,便委婉地问导游小姐是这个“河”字不?她振振有词:“我们木洞不用井水和自来水,就用河水做豆花儿。”本意是宣传独特,知者却不以为然。

川江渔船都有一个前舱临时养鱼,舱底一定留孔眼,与江水融合。渔民叫“活水舱”,而不是“河水舱”。北方人也不会把“活”读成“河”。

导游小姐与河街那些年轻的餐馆老板也许不知道,过去川江水含泥沙重,特别是汛期,浑浊如黄汤,水质并不是很好。小时候常见大人去江边挑水,先拿明矾在桶中搅拌几下。不一会儿,泥沙沉底,水清,滗出后只挑清水回去。大人说,明矾不能多搅,不然水带涩味。

有一个江苏南通人徐心余,其父清晚期在川任职多年,他跟随在川生活工作也近二十年。父亲在任上病故,徐心余送尸骨还乡丁忧。民国三年,他又入川,任万县(现重庆市万州区)水警教练所所长。来的路上,结识了一位也在川任职的广西人李兴霸。一日船行巫峡中,李君闲谈:用三峡中的水磨墨,在纸上写字不浸。三峡水比川江其他地方的水要重一些。李君为证实话的真实性,当即装了一桶巫峡里的江水。船到奉节城,他又取江水一桶。用秤一称,两桶水竟相差四十多两。这多出的是泥沙,与墨相融后写字不浸透纸。

4

古人说,饮用川江水,易得一种大脖子的地方性疾病,就是人的脖子上长瘿瘤,俗称瘿包。发病率尤以宋代最甚,严重到“十人九瘿”的程度,多为女性,清代晚期才逐渐减弱。秭归县是三峡瘿病多发区,大脖子之人随处可见。从下游入峡的人,看见那里乡下劳作妇女,模样十分特别:习惯头裹布帕,插上亮闪闪的银钗,背上背的是小孩,脖子上吊着一个肿包。

南宋年间,文学家范成大任四川制置使知成都府,说明白点就是四川省长兼成都市长。他乘船逆川江而上赴任,路过奉节时,随行的女仆因口渴直接喝了江水,几天后开始发烧。又过了一两天,脖子竟然肿大起来。后来到了成都,一个多月才慢慢消肿。一行人中,有十多人出现这种情况。范成大路过重庆时,看到城建在一巨大石岩上,夏天闷热如炭烤,山、水都有毒气,而水蒸发出的气更毒。人因此容易生瘿包,女人更多。

范成大两年后回京述职,再次路过奉节时才得知,夔州(府治奉节)知州、通判都不喝江水,饮用的是山泉,来自城外十多里的山上。

川江山水有毒的情形,七百年后也没彻底改变。年,日本汉学家竹添进一郎游历四川时,写有《重庆府》一诗,曰:“盘石擎城耸半空,大江来抱气濛濛。山风带热水含毒,身在蛮烟瘴雨中。”

5

年7月,云阳老城东边鸡扒子发生大滑坡,肉联厂被冲进江里。灾后重建,拟选址城上游风包岭。县环保办不同意,说排污影响城市供水。筹建组长吩咐我写报告,辩解理由很多,印象最深的一条是“长江自净能力强”。当时想,“自净”是不是快速流走的意思?

明朝时,重庆城出了一件至今没再遇的怪事,具体时间都清清楚楚。弘治十四年(年)五月二日半夜,突然像是天要亮了一样,城外明晃晃的。肯定不是月亮,光是从下往天空映衬的,也不可能是灯光、火光,能量没这么大。古时夜晚要关闭城门,老百姓出不去,纷纷登上城墙观望,为江水发光映照所至。第二天早上,人们发现江水白如豆浆,不敢饮用。三天后江水才变清。这算是“自净”吧?

上游的叙州府(今宜宾)派人查找豆浆水源头,搜寻到沐川一带,因崇山峻岭和原始森林阻隔,再不能前行。当地老人说,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。豆浆水原因终究不知。

6

古人认为,长期喝了川江水,脖子上要长肿包。又有古籍记载,川江水可治病,不知真假,但所涉及人物真实。北宋政治家、思想家王安石老年后患有痰火症,太医院先生说:用三峡的中峡水泡阳羡茶,服后可除病根。中峡即巫峡,阳羡为江苏宜兴古称。王安石已老,子女不在身边,便请苏东坡代为帮忙,说:你是四川人,常有亲戚朋友从家乡来,请帮我带一缸巫峡水当药引吧。没多久,苏东坡亲自领人抬着一瓦缸峡江水,送到王安石府上。

王安石让人把瓦缸抬进书房,亲手打开封口纸,让书童用专门烧水的银铫子装去烹煮。然后,他又拿出一只定窑烧制的白瓷碗,放进一勺阳羡茶,候着。峡江水烧至蟹眼程度,即像螃蟹在水中鼓气泡一样,水温为七八十度左右,王安石赶紧倾入碗中。过了好长一会儿,才泡出茶色来。

王安石疑惑道:“水是从哪里取的?”

“巫峡呀。”苏东坡答。

王安石又问:“是中峡了?”

“正是。”苏东坡回答得肯定。

王安石笑道:“戏弄老夫了不是?这是下峡水。”

苏东坡大惊,只好如实相告。原来他一路只顾着欣赏三峡风光,还构思拟作《三峡赋》,船至下峡西陵峡时,才突然想起王安石所托取水之事,连忙让船主掉头回去。船主为难,说:自古峡江滩险水急,回去又是逆流,十分艰难。三峡相连,下峡水也是中峡流来的,有什么不同?

苏东坡想想有道理。于是,取了一缸下峡水。他怎么都没想到会被王安石看出来,非常不解,讨教道:“老师是怎么得知的?”

王安石胸有成竹地道来:《水经补注》上说,上峡水性太急,下峡太缓,惟中峡水性不急不缓。用三峡水泡阳羡茶,上峡的味浓,下峡味淡,中峡水浓淡相宜。今天这水,泡了很长时间才有茶色,当然是下峡水了。

苏东坡听后羞愧难当,赶忙起身,对着王安石作揖道歉。

7

夔州官吏饮用的山泉,系从山上引入城内,称之“笕水”:砍下一根根竹竿,捅破中间的节疤隔,头尾相插,一根连接一根,水从管中流。汉代时,川江流域熬盐的卤水,便用这种方法从盐井输送至灶房。

奉节笕水最早出现在一千八百年前的三国时期,蜀汉丞相诸葛亮驻扎在永安(奉节旧称),看到城内无泉井,便组织人力物力,在后山开凿了一个水井,笕水入城饮用。百姓称之“义泉”。这恐怕算是川江最早的城市自来水供给工程。

笕水竹竿雨淋日晒,容易裂口,又常被山上滚下的石块击破而漏水,后人改用木槽。宋绍兴二年(年),夔州州官张悦把引水管再改为瓦筒,敷设在地下,更不易破裂漏水了。山泉从城外尖子山和三岔溪引来,有十多里远,途中遇到沟和岩石,瓦筒不能敷设,仍用木槽。居民用水高峰时,水量不够,张悦就在城内挖三口井蓄水,人称惠民井。

奉节城居民吃水是比较方便了,但笕水由官兵值守,要花钱买,贫困人家只好仍去江里挑,并没减轻百姓的负担。相反,官府因此每年还多了一千多串的财政收入。

宋乾道元年(年),奉节城又一位新知州到任——浙江温州人王十朋。他认为,以“义泉”之名引水入城,应遵循“义”字。于是,用公款维修改建笕水工程,免除了百姓的买水钱。为此,他作《义泉》诗:“官费接筒竹,民蠲沽水钱。”蠲,除去、免除之意;沽为买、卖。王十朋担心后任官员不卖这个账,又诗曰:“长使义泉名不断,莫教人费一钱求。”

时光飞逝,四百年后,夔州太守张廷柏不仅继续笕水入城,还新建十口蓄水井,取名利民、文德、武功、化龙、漾翠、通济、注香、扬清、太平、留润,人皆称张公井,奉节百姓用水更阔了。但没过几年,井全被泥沙淤满而废弃。福建泉州人许宗镒继任后,派人清理其中七口蓄水井的淤泥,再从城外翟家坝、侯家湾笕水入城。为不弄脏井水,许宗镒在化龙、漾翠井上各搭了茅草棚遮盖。之后,历代奉节地方官多次维修竹笕,地方志中均有记载。

到了清末,奉节城仍有九口饮水井、八个蓄水池,井池互相连接,居民饮水、城邑消防均得其利。可民国期间,竹笕、木槽、石管和井池全部淤塞、损毁殆尽,居民仍挑江水饮用。

8

幼年时,我随父母第一次回乡下爷爷家过年,看见小指拇粗细的塑料管儿从后山岩上引来井水,流进灶屋的长方形石缸。做小学民办教师的三爸告诉我,这叫笕水。石缸安置有趣,穿过土墙预留的洞口,大部分在屋里,一小半在墙外。塑料管儿里的水整天任其自流,缸满了,从墙外石缸沿口的一个小缺眼溢出来,流到屋檐水沟里,再流入门前的冬水田。三婶在墙外用小半石缸的水淘了红苕、洗了洋芋,最终也归入田里。

第一次听三爸说“笕水”时,年幼没当回事,后来一直不知“笕”怎么写,认为可能是“捡”,或许只是老家的土话。“笕”不是常用字,不知三爸会写不,一直没问。现在想问也问不到了。

真是,少年不识“笕”,会写两鬓白发生。

最近两三年我在渝东北乡村体验生活,得知“人畜饮水工程”早让农户用上了自来水,但一些窎远零散户仍饮用笕水,主人乐呵呵地说:我这水干净得很,不信你尝尝,还是甜的哩!

9

七八岁的时候,有一次在外面玩得很野,回家时姑妈正在院子里洗衣服,地上的木盆里装着脏兮兮的肥皂、碱粉水。她把我拉过去,顺手用正洗的衣服呼呼呼地给我洗手洗脸,嗔怪道:看你!脏得像个打油匠了。

我的手脸被粗布衣服擦痛了,叫喊道:“这个水愣个脏。”姑妈立马回答:“脏?只有手脏水,那有水脏手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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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秦言论集《管子》中说水:万物莫不以生······万物之本原也,诸生之宗室也,美恶、贤不肖、愚俊之所产也。译成白话:万物没有不靠水生存的······水是万物的本原,是一切生命的植根之处,美和丑、贤和不肖、愚蠢无知和才华出众都是由它产生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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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奇百怪的川江是一条史河,长流不断。我是江流中的一股水,很快流走了,河仍是满满的。

(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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