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议初成海禁开，美欧互市擅雄财。自从瓯埠通商后，屡见洋轮鼓浪来。
——清洪炳文
俗谚“温不出”，民多安家食。
学子尚文词，闺流盛修饰。农人力田畴，商贾务货殖。通商轮舶达沪闽，四方之物无不得。昔时称为小杭州，近日名曰“百有国”。
——清洪炳文
△唐代航海图（摘自《丝路帆远》）
清光绪二年（），《中英烟台条约》签订，增开温州等四处通商口岸。
随着瓯海关和英领事馆的相继建立，温州逐渐向现代化港口城市转型，社会经济发生前所未有的巨变。
伴随着开埠，以英国为首的外国侵略者加紧对温州的掠夺，温州从此开始半封建半殖民地化，真正步入近代社会。
从前文两首乡人洪炳文笔下的竹枝词描述中，可以看到当时社会的巨大变迁。温州人从因为交通不便“多不离乡”的“温不出”，变身“游历遍重洋”；温州城也成为各国商品汇聚的“百有国”。
年上半年，低压电器、鞋类、服装、纺织品、汽摩配等成为温州外贸出口的前五强。可你知道，整整一百年前，温州外贸出口商品前五强是什么吗？《瓯海关十年报告》（年-年）记载，茶叶、猪油、冻石器皿、明矾和女用纸伞是当时最主要的税源。
可为什么说开埠后英国人期待的奇迹一直未能出现？百年前的开埠，又对温州经济带来了什么的影响？
开埠的冲击
年《烟台条约》的签订，让早已觊觎温州的英国侵略者终于打开了温州港的大门。
△《烟台条约》后的温州港
年，英国怡和洋行的康克斯特轮，满载棉布等洋货从上海抵温，这是温州港迎来开埠后首次驶入的外国轮船。此后外轮频频进人温州港，正如洪炳文诗中的“自从瓯埠通商后，屡见洋轮鼓浪来”、“双门早已开商埠，更见东门筑码头”，国外贸易机构也纷纷进驻，大量倾销洋货，到年时，温州城内已是“瓯为海国，市半洋商”。温州贸易伙伴由以周边国家为主转变为以欧美为主，进出口贸易显著增长。
年4月，中国招商局永宁轮也自沪首航抵温。温州海上航运业日益兴盛，温州港陆续开通与宁波、福州、厦门、汕头等沿海港口，南通、镇江等长江沿岸港口，以及日本、新加坡、马来西亚、印尼等国家和中国香港、台湾地区的航线。
从年到年的40多年间，温州进出口总额从海关两增至海关两，翻了将近16倍。
洋货大量输入对固有经济带来了冲击，据史料记载，温州进口主要商品为棉布、金属、煤油、糖类、火柴、鸦片等。温州出口商品则主要有茶叶、纸伞、柑橘、烟叶、木板、原木、木炭、明矾、滑石器、猪油等。至年，海关进出口贸易达海关两，吞吐量达30万吨。
各国洋货源源不断地涌进温州。外国洋行(或代理行)遍设温州大街小巷。到了年，在温开设的英、美、德、日洋行已多达22家，形成了“瓯为海国，市半洋商”的局面。
英人的失望
但这距离英人的期待值却很遥远。
△清末温州地方官员和外国领事在瓯海关合影
从年瓯海关贸易报告中可以看到，英国人在温州开埠初期形势非常乐观，“人们对它像所有新口岸那样怀有同样的预期。但是，后来的贸易规模很小，与开埠初3个月的交易量所引起的期望相去甚远”。
英人总是希望出现奇迹，而奇迹终究未能出现。在《瓯海关十年报告》中，可以看到这类文字记载：
“开埠时对本口所寄予的期望一直没有实现”……（-年）
“过去这10年取得的进展并不大”……（-年）
“温州的贸易起落跌宕着令人满意地逐渐前行。虽说步履可能有点蹒跚，进展还是相当显著”……（-年）
“一项显著的特征就是出口增长明显大于进口，而本地商人越来越不依靠外地产品，越来越注重开发他们自己的资源”……（-年）
学者分析，与温州南北相距不远且开埠早得多的福州和宁波两港，制约了温州港的贸易拓展。加上温州的厘金较重，外国商船宁愿通过海运先到上海、宁波等地再转陆路到温州，是温州港一直未能达到英人期待的重要原因。
出口远超进口
与英国人的失望造成强烈对比的，是开埠对温州政治、经济、文化各方面带来的巨大影响。
伴随着国内外航线相继开开辟，进出口贸易显著增长，外国资本的猛烈冲击，一方面破坏了温州原有手工业、加速温州封建经济基础的解体，另一方面也促进了城乡商品经济的发展和商品市场的扩大，催生了近代民族工业。温州从
俗谚“温不出”，变成了“通商轮舶达闽沪，四方之物无不得”的百有国。
△晚清民国时期温州对外航线图
开埠之前，尽管温州物产丰富，但囿于交通所限，仅限于本地区狭隘区域销售。据记载，当时主要天然产品是茶叶、柑子、木头、罂粟和明矾。茶叶产于瑞安、平阳和乐清；柑子产于永嘉和瑞安；罂粟主要种植在永嘉、瑞安和平阳；药材主要来自泰顺和处州的山区；明矾产自平阳，主要装民船出口往宁波。
开埠以后，温州物产开始走向全国各地乃至国外更大的市场。正如一首竹枝词所说：“贸易如今说永嘉，商家出品在农家。冬春两季无闲月，才做京柑又做茶”。
温州外贸出口远超洋货进口：
从年至年的17年中，瓯海关的洋货进口增长1.9倍，而温州本地的土货出口增长14.3倍；开埠50年，洋货进口增长20倍，而温州本地土货出口增长倍。
温州人抛开了安土重迁的观念，到更远的地方寻求出路。便利的交通让他们走出温州，到全国各地乃至出国务工、经商成为可能。《晨报》在年曾报道，至年春，有五千余温州生意人进入日本卖雨伞，后来转为劳工。
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年的调查记载，伞行出洋人数号称“1万人”。
20世纪30年代初，温州本地商人群体迅速成长壮大，改变外地客帮占主导地位的局面，“本地帮出外经营者日众，本地帮经商手腕，殊较客帮灵敏活泼，以致客帮势力逐渐衰落”。温州地区的出国风气也达到高潮，文成玉壶，瑞安丽岙、白门、桂峰，永嘉瓯北先后形成了出国潮，后来成为有名的侨乡。同时，随着社会风气的开通，大批温籍进步青年为求学、求真理，还漂洋过海到日本乃至更远的欧美各国留学。
△温州城码头码道分布图
当时，温州的重要出口商品，以茶叶、纸伞、瓯柑、明矾等为主，一度成为茶城、伞城。
01
茶叶
△平阳黄汤
温州多山，气候温和湿润，适宜茶树生长。温州的茶叶种植历史悠久，早在唐代已经是浙江重要产茶地，茶圣陆羽在《茶经》中记载，“永嘉县东三百里有白茶山”；《唐书食货志》称“浙产茶十州，五十五县，有永嘉、安固、横阳、乐成四县名”。明清时期，温州茶还成为贡品。
到了近代，温州是浙江三大产茶区域之一。“在年以前，惟一准许茶叶出口的口岸是浙江温州，也有少许是附近各乡茶叶之集市。”当时，温州各县（市）均出产茶叶，尤以平阳为巨，占温州茶叶总产量大半。
温州开埠以后，茶叶依然是温州的“拳头出口产品”。瓯海关统计，茶叶出口一度达到担，多年位居出口商品首位。年温州茶叶出口额甚至占该年出口总额的72%。
据《温州市志》记载，当时“以平阳南北港为重点茶区，红茶、绿茶、炒青、烘青等均产，泰顺主产红茶，并有少量旗枪，飞云江以北则以烘青绿茶为主。年，全区有茶园8.12万亩，产茶.55吨，其中红茶.35吨，绿茶3.2吨。”
20世纪40年代，浙江省组织茶农成立合作社，温州成立的茶叶初制合作社数量占全省60%。
02
纸伞
温州制伞始于宋代，明清时期形成产业，与福建、佛山纸伞齐名。清乾隆十五年()，平阳首家制伞企业“王永顺纸伞店”在县城白石街开业，清中叶温州城内有“源得利”“潘聚锦”等伞店。
年，温州纸伞作为开埠后首批出口货物远销外地，生产、销售发展迅速。“纸伞在华北天津、牛庄带特别吃香”，年出口数量高达55.12万把，至年出口最高达.74万把，占当时温州土特产第三位。高档外销伞“朱寿记”“施顺发”“林生昌”专做南洋诸国；“潘聚锦”“陈合利”“源得利”专做天津生意。
20世纪30年代，温州全城纸伞作坊已达上百家，工人多人，而辅助工和相关行业从业人员有3万余人。城区百里坊整条街几乎全是做纸伞以及配件的小作坊，百里坊口一把3米多高的大油纸伞，曾一度成为百里坊的一个标志。
至抗战前，温州纸伞年产量达万把，位列全国之首，成为名副其实的“伞城”。产品大量销往杭州、宁波、北京、厦门、香港、澳门等地区。年温州成立纸伞出口的专门机构，并在汕头设立经理处，产品远销至印度尼西亚、泰国、菲律宾、日本、朝鲜及阿富汗等。
制伞原材料有严格的要求，不仅主要原材料包括毛竹、棉纸(米纸)、桐油等需质量上乘，辅助材料如伞顶要选用铜质材料，糊伞面的纱线、穿伞斗的头发丝等都有讲究。因此，温州俚语有“锯板两头夺，油漆不用学，做伞最顶门”的说法。
03
瓯柑
作为温州传统特产，温柑自唐宋以来均被朝廷列为贡品。据《永嘉闻见录》载：“永嘉土产果品惟柑为最，以底平而圆者为上。岁例进贡，以备正月十五日传柑之用。九十月之间即摘送县中，装桶封送至省，以为贡品。”
由于温州对外交通不畅，过去除了少量温柑运往京城、省城作为贡品外，对外运销数量十分有限。
开埠之后，瓯柑销路倍增，成为瓯海关贸易中仅次于茶叶的大宗出口物产。“柑橘之运输皆由水道，每日有定期轮开往宁波、上海等处。凡运销天津、大连之货，皆先装至上海，然后分装各处，销南洋者则先运至福州。”至年，“瓯柑销路纯恃外省，本地殊不甚多”。
04
明矾
矾山镇因境内所产明矾储量丰富、质量上乘，被誉为“世界矾都”。明矾具有净水消毒功能，还是远洋航海中的必备物资。
据明弘治《温州府志》卷七记载:“矾，平阳宋洋山(今苍南矾山)虽有之，素无人采。居民近得其法，取石细捣，淘炼而成。清者为明矾，浊者为白矾。”开采始于明洪武年间(-)，最初为地表剥层作业，后改为掘洞采矿。永乐年间，温州等地将明矾用于染色业、食品加工业并开始出口。
开埠后，明矾经水路运到鳌江、沿浦、霞关等码头，打包后经温州港、泉州港远销海外。据瓯海关统计，-年温州港出口明矾总量为担，-年为担，其中尤以平阳“虎标”大明珠精制明矾最负盛名。
参考材料：
《温州近代史》胡珠生著
《近代温州社会经济发展概况：瓯海关贸易报告与十年报告译编》赵肖为译编
《温州与海上丝绸之路》金柏东金丹霞编著
编辑：汤琰琰